今天,设立在南极南纬90°的科学实验站取名为阿蒙森—斯科特站,这是为纪念最早到达南极的两名探险家:挪威人阿蒙森和英国人斯科特。
当年,挪威人阿蒙森和英国人斯科特他们各自率领一支探险队,为使自己成为世界上第一批到达南极的人而进行激烈的竞争。结果是阿蒙森队捷足先登,于1912月14日到达南极,斯科特队则于191月18日才到达,比阿蒙森队晚了将近五个星期。
无声的角逐
斯科特的探险队不断向南极进发,这时一个探险小组从西面方向回来,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使整个屋子变得寂静无声。回来的人说,他们在途中发现了阿蒙森的冬季营地。斯科特立刻明白:现在,除了严寒和危险以外,还有另一个人在向他挑战,要夺去他作为第一个发现地球最后秘密的人的荣誉。这个人就是挪威的阿蒙森。斯科特在地图上反复测量。当他发现阿蒙森的冬季营地驻扎在比他自己的冬季营地离南极点近110公里时,他完全惊呆了,但却没有因此而气馁。“为了祖国的荣誉,振作来!”——他在日记中自豪地写道。
阿蒙森这个名字在他的日记中仅仅出现过这唯一的一次,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是人们可以感觉到:从那天以后,阿蒙森的名字成了一直笼罩在这座冰天雪地中的孤寂小屋上的阴影,每时每刻都使他坐卧不安。
阿蒙森的机动雪橇在前面嘎嘎地开动,后面跟着西伯利亚矮种马和爱斯基摩狗拉的雪橇。整个路程被预先周密地划分为几段。每隔两天路程设置一个贮藏点,为以后返程的人储备好新的服装、食物以及最最重要的煤油——无限的寒冷中液化了的热量。因为出发的时候将是全部人马,然后逐渐分批回来,所以要给最后一个小组——挑选出来去征服极点的人——留下最充分的装备、最强壮的牵引牲畜和最好的雪橇。
尽管计划制订得非常周密,甚至连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不幸的细节都考虑到了,但还是没有奏效。经过两天的行程,机动雪橇全都出了毛病,瘫在地上,变成一堆无用的累赘,西伯利亚矮种马的状况也不像预期的那么好。不过,这种有机物工具在这里要比机械工具略胜一筹,因为即使这些病马不得不在中途被杀死,它们也还可以给狗留下几顿热的美餐,增加狗的体力。
1911月1日,他们分成几组出发。从电影的画面上看,这支奇特的探险队开始有30人,然后是20人、10人,最后只剩下5个人在那没有生命的史前世界的白色荒原上孤独地行走着。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个人始终用毛皮和布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胡须和一双眼睛,看上去像个野人。一只包着毛皮的手牵着一匹西伯利亚矮种马的笼头,马拖着他的载得满满的雪橇。在他后面是一个同样装束、同样姿态的人,在这个人后面又是这样一个人……20个黑点在一望无际的耀眼的白色冰雪上形成一条线。他们夜里钻进帐篷,为保护西伯利亚矮种马,朝着迎风的方向筑起了雪墙。第二天一早他们又重新登程,怀着单调、荒凉的心情穿过这千万年来第一次被人呼吸的冰冷的空气。
他们每天走的路愈来愈少,因为这里的雪都结成了坚硬的冰碴。他们不能再滑着雪橇前进,而必须拖着雪橇行走。坚硬的冰凌划破了雪橇板,走在像沙粒般硬的雪地上,脚都磨破了,但他们没有屈服。12月30日,他们到达了南纬87°,即沙克尔顿到达的最远点。最后一部分支持人员也必须在这里返回了,只有五个选拔出来的人可以一直走到极点。
斯科特将他认为不合适的人挑出来。这些人不敢违拗,但心情是沉重的。目标近在咫尺,他们却不得不回去,而把作为第一批看到极点的人的荣誉让给其他的伙伴。然而,挑选人员的事已经决定下来。他们互相又握了一次手,用男性的坚强隐藏起自己感情的激动。这一小队人终于又分成了更小的两组,一组朝南,走向一切未知的南极点,一组向北,返回自己的营地。他们不时从两个方向转过身来,为了最后看一眼自己活着的朋友。不久,最后一个人影消失了。他们五名挑选出来的人:斯科特、鲍尔斯、奥茨、威尔逊和埃文斯寂寞地继续向一切未知的南极点走去。
那最后几天的日记显示出他们愈来愈感到不安。他们开始颤抖,就像南极附近罗盘的蓝色指针。“身影在我们右边向前移动,然后又从前边绕到左边,围着我们的身子慢慢地转一圈,可是这段时间却是没完没了的长!”不过,希冀的火花也在日记的字里行间越闪越明亮。斯科特愈来愈起劲地记录着走过的路程:“只要再走150公里就到极点了,可是如果这样走下去,我们真坚持不了。”
日记中又这样记载着他们疲惫不堪的情况。两天以后的日记是:“还有137公里就到极点了,但是这段路程对我们来说将变得非常非常困难。”可是在这以后又突然出现了一种新的、充满胜利信心的声音:“只要再走94公里就到极点了!即便我们不能到达那里,我们也已走得非常非常近了。”
1月14日,希望变成了确有把握的事:“只要再走70公里,我们的目的就到了!”而从第二天的日记里已经可以看出他们那种喜悦和几乎是轻松愉快的心情:“离极点只剩下50公里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就要达到目的了!”这欢欣鼓舞的几行字使人深切地感觉到他们心中的希望之弦是绷得多么紧,好像他们的全部神经都在期待和焦急面前颤抖。胜利就在眼前;他们已把双手伸到地球的这个最后秘密之处,只要再使一把劲,目的就达到了。
“情绪振奋”——日记上这样记载着。1月16日这一天,他们清晨起程,出发得比平时更早,为的是能早一点看到无比美丽的秘密。焦急的心情把他们早早地从自己的睡袋中拽了出来。到中午,这五个坚持不懈的人已走了14公里。他们热情高涨地行走在荒无人迹的白色雪原上,因为现在再也不可能达不到目的了,为人类所作的决定性的业绩几乎已经完成。可是突然之间,同伴之一的鲍尔斯变得不安起来。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无垠雪地上的一个小小的黑点。他不敢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可能已经有人在这里树立了一个路标。但现在其他的人也都可怕地想到了这一点。他们的心在战栗,只不过还想尽量安慰自己罢了——就像鲁宾逊在荒岛上刚发现陌生人的脚印时竭力想把它看做是自己的脚印一样,当然这是徒劳的——他们对自己说,这一定是冰的一条裂缝,或者说不定是某件东西投下的影子。他们神经紧张地越走越近,一边还不断自欺欺人,其实他们心中早已明白:以阿蒙森为首的挪威人已在他们之先到过这里了。 没有多久,他们发现雪地上插着一根滑雪杆,上面绑着一面黑旗,周围是扎过营地的残迹——滑雪屐的痕迹和许多狗的足迹。在这严酷的事实面前也就不必再怀疑:阿蒙森在这里扎过营地了。千万年来人迹未至、或者说自太古以来从未被世人瞧见过的地球的南极点竟在一个分子量的时间之内——即15天内两次被人发现,这在人类历史上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的事。而他们恰恰是第二批到达的人,他们仅仅迟到了一个月。
虽然昔日逝去的光阴数以几百万个月计,但现在迟到的这一个月,却显得太晚太晚了——对人类来说,第一个到达者拥有一切,第二个到达者什么也不是。而他们正是人类到达极点的第二批人。一切努力成了白费劲,历尽千辛万苦显得十分可笑,几星期、几个月、几年的希望简直可以说是癫狂。“历尽千辛万苦、风餐露宿、无穷的痛苦烦恼——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些梦想,可现在这些梦想全完了。”——斯科特在他的日记中这样写道。泪水从他们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尽管精疲力竭,这天晚上他们还是夜不成眠。他们像被宣判了似的失去希望,闷闷不乐地继续走着那一段到极点去的最后路程,而他们原先想的是:欢呼着冲向那里。他们谁也不想安慰别人,只是默默地拖着自己的脚步往前走。1月18日,斯科特海军上校和他的四名同伴到达极点。由于他已不再是笫一个到达这里的人,所以这里的一切并没有使他觉得十分耀眼。他只用冷漠的眼睛看了看这块伤心的地方。“这里看不到任何东西,和前几天令人毛骨悚然的单调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是罗伯特·福尔肯·斯科特关于极点的全部描写。他们在那里发现的唯一不寻常的东西,不是由自然界造成的,而是由角逐的对手造成的,那就是飘扬着挪威国旗的阿蒙森的帐篷。挪威国旗耀武扬威地、扬扬得意地在这被人类冲破的堡垒上猎猎作响。它的占领者还在这里留下一封信等待这个不相识的第二名的到来,他相信这第二名一定会随他之后到达这里,所以他请他把那封信带给挪威的哈康国王。斯科特接受了这项任务,他要忠实地去完成这一最冷酷无情的职责:在世界面前为另一个人完成的事业作证,而这一事业却正是他自己所热烈追求的。
他们怏怏不乐地在阿蒙森的胜利旗帜旁边插上英国国旗——这面姗姗来迟的“联合王国的国旗”,然后就离开了这块“辜负了他们雄心壮志”的地方。在他们身后刮来凛冽的寒风。斯科特怀着不祥的预感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回去的路使我感到非常可怕。”
最后,阿蒙森队凯旋班师,而斯科特等五名最后冲击南极的人却永眠在茫茫的冰雪之中。研究南极探险史的科学家们指出:阿蒙森的胜利和斯科特的惨剧,并不在于他们两人的计划周密与否,而是在于前者依据丰富的实践经验制订计划,后者凭推理的设想制订计划。阿蒙森断定,人的体力和西伯利亚矮种马都无法抗御南极的严寒,唯有北极的爱斯基摩狗才能在极圈拉着雪橇前进,于是他用20条膘肥体壮的狗胜利完成了到南极去的往返路程。
而斯科特则认为,狗的胃口太大,南极没有可猎的动物来补充狗的口粮(事实并非如此,狗可以和人吃同类的食物),于是决定用人力拉着雪橇长途跋涉,终于使自己和四名伙伴在从南极返程时因极圈寒季的突然提前到来,在饥寒交迫之中死于体力不支。
发人深省的是,斯蒂芬·茨威格没有为胜利者阿蒙森作传,却用他生动的语言,记述了斯科特的悲壮一幕。这是因为正如茨威格在本篇结束时所说:“只有雄心壮志才会点燃起火热的心,去做那些获得成就和轻易成功是极为偶然的事。一个人虽然在同不可战胜的占绝对优势的厄运的搏斗中毁灭了自己,但他的心灵却因此变得无比高尚。”